对树诉说

课题组按：
本则故事的类型：
从内容流传来说，此则属于民族习俗追溯类型，也属于斗智斗勇类型；从民族归属来说，此则属于苗族故事类型。
本则故事的应用：
此则故事讲述的内容是对树诉说，“吉日良辰到了,在香烟缭绕的供桌上,东郎摆下了祭祀用的供果和利市。……东郎这会儿是提着砍刀和斧头来的,他将要把这棵树砍倒,用来做拴马桩,砍马送一位老人归天。麻山是事事讲情,处处讲理的一方土地,自古以来就容不得拖泥带水含含糊糊。此刻,东郎要将砍树的由头对树一一诉说”，故事可编成图文并茂的小册子以供幼儿园的小孩子们启蒙，还可插入大学生的地方省情教育知识当中，等等，同时，亦可广泛应用于有关景点的打造等方面。
 对树诉说 吉日良辰到了,在香烟缭绕的供桌上,东郎摆下了祭祀用的供果和利市。今天邀请了一位特殊宾客——一棵不大不小的树。东郎这会儿是提着砍刀和斧头来的,他将要把这棵树砍倒,用来做拴马桩,砍马送一位老人归天。 麻山是事事讲情,处处讲理的一方土地,自古以来就容不得拖泥带水含含糊糊。此刻,东郎要将砍树的由头对树一一诉说：“树哩树呀,我今天来敬奉你,请你饮美酒、尝美食,是要砍断你,劈倒你。这是为什么?我不说你也知道,我不讲你也知晓。祖先当年做成的帽子,要由你来戴;祖爷当年制成的鞋子,要由你来穿呢。祖先定下的规矩,你必须遵守。正因为祖先有不是,你才只得这样走。正因为祖爷兴不好,你才这样归去啊。树哩树呀,这一切都是你命中所带的,你就不要牵挂什么了,安安心心走吧。今天将要发生的事,是你的祖先早先应承亚鲁王的。祖先有承诺、亚鲁有许愿。这事怨不得别人,恨不得哪个。要怨就怨你祖先,要恨只能恨你祖爷。今天我们来,是遵循你祖志,履行你爷愿。” 东郎对树说出了树所不想听的话,但这也是无奈。在隆重的仪式上对树诉说,这是世世代代东郎都不能回避的神圣职责。 树的祖先名字叫媬力赛秧树。那要回溯到远古先祖董冬穹造山坡的时候。董冬穹搬土堆山,“山坡”刚造好,大雨袭来,它毫无抗力就滑成一摊烂泥了。此后,董冬穹费尽洪荒之力造山坡屡造屡败,总也造不成。董冬穹天天看,时时想,这是为什么? 这天,他望到远处有一棵大树,郁郁葱葱。他脑子豁然开朗,造山坡不成,是因为近边光秃秃的没有树木青草啊!怎么办?自然是造树种树。他亲自采集树的枝干,三种枝干放在三处,他一株株地插枝造树;他又采集青草种子,三种青草种撒在三地。阳光雨露风霜雨雪,山坡就有了树和草的覆盖,稳稳地立住了脚。聪明的祖先董冬穹从那时起就明白了,并告诫子孙后代,植树造林是人类生存最要紧的事。 从此,董冬穹造的山坡高高地挺立在那儿,狂风暴雨肆掠,它都纹丝不动。不过,山还是没有衣裳穿,没有围裙系,就像一个赤身裸体的人,不便抛头露面于世上。智慧的董冬穹用双手造出了千株狼鸡草与青蒿枝,于是,这些青青草让树木有了衣裳穿,又有围裙戴。还缺什么?董冬穹一眼看出,山坡的围裙没有腰带捆扎,咕噜咕噜往下梭。董冬穹又种了千株葛根草,百株葛藤苗。葛根葛藤一会儿就牵满山,窜满坡。山坡还没有披上围巾和头帕。董冬穹造出了千株刺蓬枝做围巾,百株刺梨苗当头帕。它们飘飘洒洒在风中摇曳,一派自然之美。 这会儿,山坡高高站立在那儿,董冬穹造出树祖先扎根在山坡。从此,山坡有了如蓬的大伞来遮阳避雨。枝叶婆娑的树祖先把山坡装扮得宛如仙境。 多才多艺的东郎又唱道:“噫,树哩树呀,你家老祖先是媬力赛秧树,生儿育女,一辈生一辈。你祖生满山,长满坡。林茂争水土,渐渐地你祖枯黄死去了。谁都没有想到啊!” 这天,亚鲁王招兵去打猎,为追猎一头黑熊,他领兵冲上了高山。亚鲁王看见山上一大片树木病恹恹的,枯枝败叶铺撒了一地。亚鲁王心里一惊,他顾不上追猎黑熊,停下脚步来询问:“树哩树呀,你是病了,还是受伤?你怎么变成了这般模样?” 树爷爷正有出气无进气地挣扎着,每一刻都有可能倒下,再也不得复生。冥冥中听到这样亲切的问讯,眼泪溢出树爷爷的眼眶,他有气无力地答道:“老人哩老人,大王哩大王,请你听我说。我们老祖先,一辈生一辈,一代育一代。我们生满山,长满坡。可是,树多无土养,木多无水育。我们枯萎了,干死了。火来烧,水来淹。干枝撒满山,枯叶飞满坡。我们树林子就要灭绝了,现在只剩下老朽我还剩一口气;看来,也是走到生命的尽头离死不远了。请求大王,你带我到山下,到坡脚去安生。我如能去到坡脚,也许还能开花结果,生儿女育后代啊!” 亚鲁王听了心里一热,他觉得树爷爷的话合情合理,自己费尽全身之力也得救树爷爷一命。亚鲁王就把树爷爷连根挖起,小心翼翼不碰伤树爷爷长长的须根,然后招呼大伙儿一齐抬着,将树爷爷移到自己山寨里去栽种。 一天又一天,一年又一年,几度春风秋雨,树爷爷在平地上复苏了,发芽长枝,叶子更绿了,枝干更壮了,出落成了一株冠盖如云的参天大树。树爷爷在那里生儿育女开花结果。 亚鲁王的生命中从来没有闲暇。他招兵集将,巡侦江河,探察边界,奔赴疆场。行军风尘滚滚,战马嘶声震天。亚鲁王巡视他迁徙途中路过的纳京。 为了族人的生存,他环征贝京、坂京、嶂京、彤京、酿京…在征战的间隙,他又带兵将开荒地、种良田。亚鲁王日夜奔波在开拓事业的途程中,他的将士所向无敌,他的族群一天天盛昌。 树爷爷一心谋自己的子孙繁衍,眼不观天下,耳不听八方,从没想过自己身外还有什么大事。树爷爷一心一意将粗壮的根扎进亚鲁王的田土,又窜到亚鲁王的屋子里;树荫把寨上的房屋、门楣和窗棂都遮蔽得不见天日。让树荫覆盖整个亚鲁王山寨,就是自己的子孙兴旺,就是树爷爷心无旁骛的追求。 亚鲁王征战四方一去经年,他无暇回家,也没顾上自己的老屋。然而,老屋是忘不了的根,人在世上奔忙多年后,总有归根的期盼。当他历尽千难万险率领兵将回到山寨时,竟然找不到自己的老家了!呵呵,一切都已经面目全非,寨不成其寨,屋不成其屋,家也不成其家。这里变成了一片虎狼咆哮、鸟雀鸣啭、荒无人烟的茂密树林。 亚鲁王火气冲天,他举起刀剑就要砍树。 树爷爷大惊,扑倒在亚鲁王面前长跪不起。它有如鸡啄米一般,连连磕头作揖,磕头磕到头鼓包,作揖作到手断指,跪拜跪到脚断筋,哭哭啼啼热泪涟涟。 树爷爷对亚鲁王说:“亚鲁哩亚鲁,大王哩大王,我有千错万错,请你慢点砍我,求你不忙杀我,不要断了我的根。我会报答你的恩情!明天早晨,你可以砍我的枝来烧火、煮饭。你还可以砍我的枝干来修房造屋,哪家老人身亡离去,你砍我的身干来做棺材。你砍我的枝干做砍马用的拴马桩。从今以后,我不遮你房屋,不挡你村寨。我的根不窜你门,叶不遮你窗。” 亚鲁王听了这话,又见到老树的热泪还在簌簌流淌,心一软就决定不砍树爷爷了。只是用它的枝ㄚ来烧火煮饭,枝干来建房造屋。渐渐地,老屋又现新貌,虎狼退去,雀鸟依然欢鸣,人们又过上了舒心日子。其实,树爷爷只要根不乱窜,多好啊!它能让山寨变得青青葱葱,活力盎然。 过后不多久,亚鲁王的亲娘媬娘补逝世。做棺材得砍树的主干,那样,一棵树就死了再也不能复活。亚鲁前思后想不忍心。于是,亚鲁王决定不做棺材。因为没有棺材,就没有办斋事,也没有请亲人们来做客,而是急就章,匆匆把母亲抬上山掩埋了。 丧事从简,那时候就被亚鲁王践行了。可是…事后不多久的一个夜晚,月黑风高,风儿吟唱着凄厉的夜歌,阴森森的伴随着母亲媬娘补回来了。亚鲁王一抬头,只见母亲蓬头垢面,一身爬满蛆虫,滴着尸水,散发着腐烂味儿,伛偻着身板慢慢走到家中。 亚鲁急忙迎上:“我的亲娘我的妈,你已老去,我亲自抬你上山埋葬的,你怎么回来了?你怎么一身蛆虫,你怎么是这般模样?” 亚鲁母亲说:“噫…儿哩儿,你可要听清。我是已老去,我确已身亡。你将我抬上山埋葬,没有按照礼数做啊!我没有千样装,不得百样物。我没有金房银屋住,没有花被盖、花垫单。上身没新衣,下身没新裤。没有头帕腰带,没有布鞋和袜子,也没有草鞋麻鞋,嘴上还没有盖口布。我没有饭箩装粑粑,没有饭包盛饭。没有竹筒装菜,没有葫芦灌水。没有绣花荷包装火草镰。鸡没来为我开道,花猪没来为我引路。黄狗没来护卫我,也没有备上战马和耕牛。没有办斋没唢呐,没有铜鼓没客来。我媬娘补没有米粮仓,也没有粮米库。不见鸡来做各种仪式,没扫过尸水臭味。东郎没有开道,引路没有东郎唱诵。这样,我守在祖奶奶的大门口,祖奶奶不开大门,祖爷爷不准我进屋… 母亲媬娘补的一连串诉说,让亚鲁王如同九雷轰顶。亚鲁王是个大孝子,他明白了,母亲说的,是葬礼上的一整套礼仪。而自己人年轻,知世浅,不懂礼,在葬母时自己做事太不周全,因为没有砍树做棺木,让母亲大人受了诸般痛苦,最后还进不了祖爷爷祖奶奶的大门,千错万错错在自己,千罪万罪是自己的罪过。 于是,亚鲁王把一切礼仪都从头做上一遍。最后,让鸡来开道,猪来开路,狗来护卫,还备上战马和耕牛。办斋时,千百位亲戚朋友一并邀请。唢呐锣鼓吹打得震天动地,比赶场还热闹得多。亚鲁王请来了东郎,做过了一整套仪式,扫除了尸水的腐臭。 亚鲁王的老母亲这才一步步走到祖地。祖爷爷将大门打开,引领亚鲁之母媬娘补进屋。母亲的后代——亚鲁王家族从此才富贵繁荣。 善解人意的东郎这时又对即将被砍做拴马桩的树唱诵起来:“噫…树哩树呀,这不是哪个昨天才兴起的规矩,这是你祖先老早就决定的,这是你祖爷老早就安排的。制帽是你祖,在你头上戴。制鞋是你爷,在你脚上穿。你祖没有兴好规矩,叫你这样走,你就安心走吧。我不羡慕你的身高体长,是你爷爷当年做事不当。要怨只能怨你祖,要恨只能恨你爷。今天我们是履行你爷爷的愿啊。噫… 树哩树呀,这个主人家,是亚鲁王的亲后裔,他要来承续亚鲁王当年的心中志,他才会荣华富贵。他家那亡去的老人,现在已经吃完饭,算过命。他老要归祖爷爷那里去了。噫…树哩树呀,他又花重金,赶来把你买。今日把你砍,今天将你劈。拿你做拴马桩。你莫怨砍你的人,要怨应当怨你祖爷爷。噫…树哩树呀,将心比心,再想想你就会豁然开朗。他丢得千样,你也丢得千样。他抛得百物,你也抛得百物。他丢得他的妻子,你也丢得你的妻子。他抛得他的儿女,你也抛得你的儿女。他走他不焦心,你走你也不焦急。他去他不愁,你去你也不愁啊。现在就要把你砍,将你劈。一刀一刀地砍,一斧一斧地劈。砍马师轮流把你砍,倒地后你要面朝东方。这样你才富贵吉祥,你才旺子旺孙。”这就是东郎对即将被砍伐做拴马桩的那棵树的诉说。 从远古到如今,世事几经变迁,民俗也是螺旋形地演变着。在远古的年代,食物匮乏,人们认知大自然的能力还在逐渐形成,必然要经过一个以幼稚经验为滥觞的,或是习俗特别繁缛的阶段,才能一步步走到今天。人类理想的境界,是否既尊重信仰和传统,又简约易行呢?是否这样才能为今日大众所接受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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