灵马马的故事

课题组按：
本则故事的类型：
从内容流传来说，此则属于民族习俗追溯类型，也属于斗智斗勇类型；从民族归属来说，此则属于苗族故事类型。
本则故事的应用：
此则讲述的是灵马马的故事，“灵马马甘愿有朝一日驮着韦小虫的灵魂回归祖爷祖奶的地方。它已经进入了一种境界。至于自己的肉身会被砍几刀,会被什么人吃掉,它都全然不在意了。”为何？这是因为“韦小虫就是这样一个让灵马马佩服得前腿下跪的人!……韦小虫还是矮矮的、瘦瘦的,眼睛老是半睁半闭的模样。可他明白,自己已经脱胎换骨了,他和伙伴们最大的不同,就是他能够以东郎的身份为亡故的同胞开路归去了!……自己也许会穷得一直住在篾巴箦屋子里,一生一世建不起自己的大瓦房;但苦涩过后的回甜,是别人品尝不到的。世上千条路,自己只有一双脚板,哪能条条路都走到呢。故事可编成图文并茂的小册子以供幼儿园的小孩子们启蒙，还可插入大学生的地方省情教育知识当中，等等，同时，亦可广泛应用于有关景点的打造等方面。
 灵马马的故事 灵马马是一匹身形矫健、毛色油亮的大黑马,在麻山方圆百里之地,它不时流露出马中贵族的神色和风范,让人连连回头。一般的骑手是没法驾驭它的,只有主人韦小虫,才能够跨上它的背,这是因为灵马马打心底佩服韦小虫。 这一晚,灵马马在马既里听见远处有呜哩乌拉的唢呐声飘过来,一会儿又传来唱诵的声腔。它听出那是自家主人韦小虫在唱。 韦小虫是一名东郎,这是苗语的音译,就是专门为亡人唱诵亚鲁王英雄史诗、送亡人上路的人。韦小虫的声音从一间竹巴箦做墙的屋子里飘出来,四周的石山回应着,传得老远,忽而钻到了天外,慢慢又落到中层,中层就是人能够用眼睛看到云彩的上方,最后再折回地下来,沿着山势回旋。只有灵马马能够辨识自己主人声音飘逸的曲折路线。 那是寨上的一位老奶奶离世,她就要回到自己祖爷爷祖奶奶的身边去了。东郎韦小虫要送她上路。她上路要骑的马,是与灵马马一同长大的兄弟马。兄弟马对即将来临的大限心怀忐忑,却压抑着不愿在人前流露,这也是祭祀马的“行规”,如果没有视死如归的精神,是不配做祭祀马的。 韦小虫将兄弟马收拾打扮,把鬃毛梳理得像大姑娘的头发一样油光水滑,引来马厩边蜂巢里的一群小蜜蜂,绕着这位即将上路的大邻居飞了两圈,才依依而去。 韦小虫按照哗哗寨的古规,牵马到场坝上去转一周而向世人宣示:这是买来的马,而不是过世老奶奶自己喂养的一—韦小虫得让兄弟马换一个客串的身份。因为只有客马才能用来送葬。在麻山,这个规矩谁都知悉,可谁也不会戳破。这样,四乡八里的人们都知道,兄弟马要送主人回归天外去了!千年古规就是这么一代代延续下来的。 清丽的月亮紧贴着峰峦,就像挂在山巅的一盏马灯,把山影照得迷离而妩媚。风神似乎打盹了,让热浪肆无忌惮地喧腾。灵马马憋得难受,又特别记惦那匹曾经与自己嬉戏玩耍情同手足的兄弟马。灵马马便径自越出马厩,迈着天生就会的“盛装舞步”,无声无息地踏向葬礼的现场。 熟悉的唱诵传过来了。主人韦小虫那洪亮的嗓音在夜空里回旋,惊起好些夜宿的鸟儿瞪圆了眼睛聆听。他是这方圆百里唱得最好的东郎。在哗哗寨的这次葬礼上,寨上的人与鸟兽,都听到了一段韦小虫对兄弟马的深情唱诵。 “马哩马,我今天要把你祖先的事情全都告诉你,让你走得落心、顺心。你千万不要怨我啊!你祖叫习抓习砫,住在那怪石嶙峋的山上。祖爷的大儿子一生下来就飞到天外去了,变成了雷神马。老二生下来就下了地,变成了龙兔马。老三是你的亲爷爷,飘在正中间,但没有地方落窝,无处安身。豺狼虎豹随时出没,危及马爷的性命。 马爷去找到了佑火佑轰,乞求佑火佑轰收留了它。马爷的旧习改不了,它把主人家的钢圈铁厩闯坏了,又吃了主人家菜地里的菜,还践踏了竹园的竹笋。佑火佑轰气急,挥起刀剑要砍死马爷,马爷哭啼啼泪涟涟,急忙向佑火佑轰下跪认错,磕头磕到头起包,作揖作到手断指,跪拜跪到脚断筋。马爷乞求道:‘主人哩主人,请你慢点砍,求你不忙杀。我会驮你去赶集,我会驮你去走亲。我会为你驮盐巴,我会为你驮米粮…声音柔软而凄厉。佑火佑轰渐渐消了气,放下刀剑,又用好草好料喂马爷。 “到了赶场天,佑火佑轰骑着马爷去赶场,只见马爷昂首挺胸,一身油光水滑的毛,仿佛披了一件亮晶晶的衣衫。马爷在场坝上摆弄身姿,打响鼻走舞步特别出彩,人们都围拢来看热闹,老老少少都夸赞马爷。 “亚鲁王来到了集市上,只觉得眼前一亮,多好的马呀!这是自己向往了多时的马!百里挑一正合自己的心意!亚鲁王忙问管场老人:‘这是谁养的马呀?老人回答:‘是佑火佑轰养的马。’亚鲁王急急去找佑火佑轰轻言细语地开口问道:‘佑火佑轰老人,你的马能不能卖给我呢?卖给我,你要多少金银呢?佑火佑轰答道: 王哩王,这匹马我确实想卖,这匹马身值三斗米和三担谷,外加七十金和七十银。只怕你嫌价高,怕你不中意啊。’亚鲁王听了,价格确实让人心疼,但要是错过了这个机会,两手空空的回去,会后悔一世。于是他一咬牙,点点头表示接受这个价钱。他嘱咐佑火佑轰在场坝上等着。亚鲁急忙转回家,将佑火佑轰要的财物一一打点齐全,又赶回场坝上,与佑火佑轰做成了这笔买卖。亚鲁王轻轻一跃骑上了马背,马爷百依百顺,仿佛自己生来就是服侍亚鲁王的。亚鲁王心里一阵热乎。 “第二天,亚鲁王拿架在耕牛肩上的枷档,架在马祖身上,又将犁耙套在马爷的背上。可是,马爷一反昨日在场坝上的顺从,桀骜不驯地嘶鸣起来。亚鲁王的枷档架不起,犁耙套不上。 “亚鲁王只有去问佑火佑轰。佑火佑轰说:‘亚鲁哩亚鲁,我卖给你的是马不是牛啊,它可以骑,可以驮,但不能犁田耙地啊!亚鲁觉得佑火佑轰说得在理,便回家用最好的草料喂养马爷,又精心打扮马爷。用金链做笼头,银链做缰绳。金子来做鞍,银子做鞍垫。金链挂满身,银链挂满头。亚鲁身背宝剑梭镖,一跃跨上了马爷背。骑它去走亲访友,赶街赶场,驮盐驮粮。还骑着马爷收租放债,征战疆场。马爷为亚鲁挣足了面子,亚鲁王已经离不开自己的坐骑马爷了! “好不容易有了休憩的空档,亚鲁王用最好的草料喂养马爷,又将它关在钢铁的笼厩里。可是,马爷旧习复发,把亚鲁王的钢圈铁厩闯坏了,又吃完了亚鲁王菜地里的菜,还践踏了竹园的竹笋。亚鲁王看了一时气急,挥起刀剑要杀马爷。马爷哭啼啼泪涟涟,急忙向亚鲁王下跪认错,磕头磕到头起包,作揖作到手断指,跪拜跪到脚断筋:王哩王,请你慢点砍我,求你不忙杀我,我会做事来报答你的。”马爷允诺,明天天一亮,自己就把宝物钱财奉上;又说自己还能生儿育女。我第一胎生一匹官马,你骑它去走亲访友,赶街赶场,驮盐驮粮。还可以收租放债,征战疆场。我生第二胎,这是一匹送别马,你女儿出嫁的时候,你骑它送别女儿,人人羡慕人人夸。我生第三胎,它是送鬼送神的马。你家遭鬼神缠惹,就用它送鬼送神,从此惑与眉那些鬼神再也不敢光顾你家。 “亚鲁王可不同于一般人佑火佑轰。听马爷说了这么些,亚鲁王全无表示。马爷震惊了,它知道这次不能蒙混过去了,只有再次下跪认错,磕头磕到头起包,作揖作到手断指,跪拜跪到脚断筋:‘王哩王,我生第四胎,它可以解鬼,它能够解凶解煞解神。它可以顶我今天的死罪,替我死啊!大王若有人老去身亡,要去天外投奔祖爷爷祖奶奶,路程遥远,崎岖难行。骑上我的老四去,它能背菜饭、驮干粮、背梭镖、驮宝剑,千百种物品它都能够背驮,它能够把亡人平安送到祖爷爷祖奶奶身边。待祖爷爷开了大门,大王再将它杀了吧。 “亚鲁王点点头。马爷知道,这次是当真的,老四已经没法免死了。马爷便哭啼啼泪涟涟地把心里的话全数说了出来:‘王哩王,砍马师挥刀的时候,我要嘱咐他,只有砍脖颈,才合情又合理。谁要砍着它的头,谁自己就会头痛;谁砍着它的脑子,谁就会头昏脑涨;谁砍着它的脚,谁的脚骨就折断。谁砍伤它的腿,谁的腿就断筋。谁砍着它腰,谁就会腰酸。谁砍伤它的背,谁就会背痛。谁砍着它的心,谁就心口痛。谁砍伤它的肺,谁就喘不过气。如若不得病,叫他无后代。把它砍死以后,孝家的家族儿孙,切忌吃马肉,沾亲的族群,切忌饮马肉汤。马肉只能由族外的人吃。孝家人若是嘴馋吃肉喝汤,就会断子绝孙。 “亚鲁王听了马爷的话,被马爷的真诚所感动,当即表示不杀马爷,亚鲁王用最好的草料喂养马爷,又将它关在钢铁的笼厩里。马爷日子过得很滋润。 “过后没多久,亚鲁王的母亲媬娘补去世了。亚鲁王不忍心将马爷砍杀送母,所以也没有办理斋事,没有惊动亲戚朋友,匆匆地就将母亲抬上山掩埋了。但没过多久,亚鲁之母的尸身就腐烂发臭,长满了蛆虫,她只得回到家中。亚鲁王见状大惊失色:‘妈哩妈啊娘哩娘,你已经老去身亡,我将你抬上山埋葬,你怎么转回家来是这般模样?’亚鲁之母说:‘我一无所有,赤身去到祖爷爷祖奶奶那里,祖爷爷祖奶奶不让进屋,所以落得这样凄惨。 “亚鲁王幡然醒悟,原来是自己的不周到不孝顺啊! 于是,亚鲁王赶紧制作了千百样物品为母亲送行。先打了一盒杉木棺材,作为母亲的老家,染织了漂亮的花被和垫单,绣制了盖口和新衣裤,头帕、围腰、布鞋、布袜。还有草鞋和麻鞋。用饭箩装糍粑,饭包装米饭。竹筒来装菜,葫芦来装水。七彩的绣花荷包,装火石草镰。命令鸡来开道,猪来开路。狗来当护卫,还备上了马和牛。知会了成百上千的亲戚朋友。 “唢呐吹得震撼天宇,锣鼓擂得地动山摇。办斋时,宾客如潮赛过赶场,从四面八方拥来。亚鲁王筹备了装米粮的仓库,请东郎唱诵开道,求东郎唱诵引路。用鸡来扫除鬼魅,清除唢呐和铜鼓声,扫除尸水的腐臭。这样亚鲁之母才走进了祖爷爷祖奶奶的大门。亚鲁王也得以富贵繁荣。” 在灵马马听来,东郎韦小虫唱了前面的一大段,都是前世的事情,唱诵还没有落到眼前的这匹兄弟马身上。 但韦小虫突然放低了嗓音,凑近兄弟马那短短的、尖尖的耳朵边,深情地唱道:“噫…马哩马呀,现在,我不说你也清楚,我不讲你也明白。你是马四爷的后代,马祖祖的遗言今天就只能在你的身上兑现了!这规矩不是谁才兴起的,而是你祖爷爷老古老古的时候就安排定了呀!你祖爷爷做了帽子给你戴在头上,你祖爷爷做了鞋子给你穿在脚上。你祖爷爷的规矩兴得不好,我也没有办法啊!祖爷爷叫你这样走,你就安心这样走吧! 我会遵循古礼,心大不乱为,脚长不跨河。我再穷,也不会乱做,我不会艳羡你的肉肥汤香。要怨,你不要怨我;要恨,你只能恨你祖爷啊!今天我们是履行你祖爷爷的许诺,这个,我不说你也知道的。噫…马哩马呀,这主人家是亚鲁的后裔。 “他要来继承亚鲁的遗愿。今后他的家族才能兴旺啊!现在主人家的老人已经吃完饭,算过命,他就要归返祖爷爷祖奶奶那里去了!主人家已经为老人打制了棺材,是大杉木的。染织了漂亮的花被和垫单,绣制了盖口和新衣裤,头帕、围腰、布鞋、布袜,还有草鞋和麻鞋。用饭箩来装糍粑,饭包来装米饭。竹筒来装菜,葫芦来装水。 七彩的绣花荷包,装火石草镰。命令雄鸡来开道,肥猪来开路。狗来当护卫,还备上了一头牛。筹备了米粮仓,送他老人归祖。知会了成百上千的亲戚朋友。唢呐吹得震撼天宇,锣鼓擂得地动山摇。主人家又花重金把你买来,请你带他的亡人,回归祖爷爷祖奶奶的地方。马哩马呀,今天我们就要把你砍杀,你可不要怨恨我们啊,要怨,怨你的马祖爷;要恨,也只能恨你的马祖爷啊!” 灵马马把韦小虫的唱诵都听进了心里,只觉得嘴里发咸,它禁不住为自己的兄弟马淌下了热乎乎的眼泪。 韦小虫又唱道:“噫,马哩马呀,亡人丢下的东西,你都要丢下哟!她丢得千百样东西,你也丢得千百样东西。她丢得下他的夫,你也丢得下你的妻。她丢得下他的儿,你也丢得下你儿子。噫,马哩马呀,她丢得下他女儿,你也丢得下你女儿。她走就走不忧愁不焦心,你走你也不要忧愁不要焦急。 “现在就要把你砍杀了!砍马师会一刀一刀地砍,从第九刀起,才可现鲜血。砍马师轮流把你砍,倒地你就抱住拴马桩,这才为吉祥。你倒地以后,马肉只许族外人吃;孝家的家族儿孙,切忌把肉吃。沾亲的族群,切忌把汤饮。如若有人违背这个古规,兄吃兄眼瞎,弟吃弟跛脚,族人会绝后。无血缘的外族人,来分吃你的肉,可以分吃上百户,百户得肉吃,发福旺子孙。” 灵马马恍然明白,自己也是马四爷的后代;兄弟马的今天,就是自己的明天啊。灵马马就像跌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,里面飘舞着荧光闪闪的惑与眉。惑伸出柳枝一般的细手向它召唤,眉发出阵阵尖叫直刺它的耳鼓。它们向灵马马飞着媚眼,这是一个精灵主宰的世界。 灵马马是吃着韦小虫的草料长大的,连灵马马最爱吃的嫩麦苗,韦小虫也会不时给它割上一小把做点心。可韦小虫在内心深处并没有把灵马马当成同类,没有对灵马马说过他的身世,自然也不会把它当作知音。但灵马马私下里却把主人琢磨得八九不离十。灵马马的长脑袋里就像装中药的一排排小匣子,它会把主人的各种事情分门别类地藏匣子里,平时不动,需要的时候,它就能理出一个清晰的头绪来。这种抽象思维的能力,完全超过那些刚刚发蒙的小孩子。 主人韦小虫有一段他常与人说的经历。他才十多岁的时候,眼看他们寨上唯一的东郎师父已经老得只剩一颗半牙齿,早已不能吃马肉了。老人唱诵起来含含糊糊的,就像嘴里含了一口包谷沙。以后若是老人归天,要去别的寨子请外姓东郎,那样,全寨人的脸面都不知该往哪里藏。 在一个正月,那是祖规允许学唱亚鲁王的月份,韦小虫邀好几个小伙伴一起结伴去学亚鲁王。他们要去几十里外的一位东郎家拜师学唱。他们走毛狗路,各自带了够吃两三天的红稗饭,就上路了。这时大家想起,不好意思空手上门啊,韦小虫就转回家去,在父亲的酒坛里悄悄舀了一小罐包谷酒,几个伙伴又凑了一包小黄豆,作为拜师的见面礼。 师父见了这几位远道而来的小伙子,便到火塘边抽了几根生柴添上,浓烟呛得人人淌眼泪。大家挤到上风一方的小板凳坐下,只有韦小虫一动不动,任眼泪顺着面颊流淌,在灰地上滴出一排小窝窝。 师父瞟了他一眼,就开口唱了。他唱上几句,要大家跟唱。伙伴们睁大了眼睛,一个比一个的嗓门亮,就像傍晚归林的雀鸟,好不热闹!只有韦小虫还是闭眼不动,仿佛被瞌睡虫迷糊了。师父狠狠瞪了他两眼,可他闭着眼睛根本不知晓。这一晚老长老长,伙伴们唱疲了,喊累了,呵欠连天,一个个倒在奄奄一息的火塘边,唱诵的声音越来越小,还响起了阵阵呼噜声。 这时,师父一阵咳嗽犹如雷鸣,把大家惊醒:“你们可以回家了,天太冷,明天就不来了吧!”大家没怎么反应过来,仿佛是解脱了,怯怯有几分欣喜,原来,学歌这么难啊。“把你们带来的酒和黄豆都带回去吧,我要睡觉了。”说着就要送他们出去,全无商量余地。 这时小伙子们才着慌了,回家还有几十里山路哩,没有月亮也没星星,咋走? “师父哩师父,你莫生气,我们…明天一定好好学!” “师父,师父,我们明天一定好好学…” “明天比今天更难学哩!去吧,我要关门了!” 正在这时,一个声音从角落里响起,仿佛从旷野上回旋着飘进屋来。“噫,马哩马…”声音在低矮的房梁上飘逸,师父听得张大了扁嘴,就像一个圆圆的唢呐。韦小虫还是闭着双眼,就像睡熟了一样,但却吟出了今晚师父的唱诵。谁也没想到,他全学会了! 这时,师父的手颤抖起来,慢慢伸向刚才要他们拿回去的那土罐子酒,掀开笋壳叶盖,一咕噜往嘴里灌下了小半罐。 学歌的危机似乎就这样解决了。其实,这还只是万里征程的第一步。要学会出师,还有九九八十一难在前头啊。一年中可以教唱的时间就是正月和七月。余下的十个月,是万万不可教唱亚鲁王的。这是老祖宗立下的规矩,谁要是逾越了,火烧雷劈虎咬蛇伤,遭到哪条是哪条。所以,如果一个人没有天赋,在那短短的两个月里要是记不住,再能苦唱,练得舌头起茧巴也白搭。 伙伴们结伴到师父家学了好多次,总是从“马哩马”开始,徒弟们张开嘴哩哩啦啦地一个跟着一个唱,一个跟着一个滚,师父从来不正眼看他们。喊唱了一通,就像拥到集市上转了个圈儿,又回到“马哩马”,就算完了。 时间如风似雨,不知不觉就从身边梭走了。在第一年的正月末尾,师父杀了一只鸡,把鸡肉砍开分成一个个小包,用粽叶包起、扎紧,让大家抓阄。伙伴们一个个抓过后,韦小虫最后抓,他抓到的是鸡肝。 师父终于露出了笑脸说:“你一口吃下这鸡肝,就一心学定了亚鲁王,我二天怕是要给你提包谷酒去啊!”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,与其说是为韦小虫高兴,不如说是为自己高兴,因为终于有了一位韦家的东郎,就不怕族人日后归天无路了。 又一年的山风刮完了,一年的雨水落尽了,已经到了韦小虫出师的时候。小伙伴们因为记不住要唱几天几夜的那么多唱词,实在无颜面对师父,一个个像偷摘个瓜儿被瞥见,偷打只狗儿被抓住一样,千羞万愧,东扯西拉地退出了。 师父是过来人,深知学会东郎的一套法事,是十里挑一甚至百里挑一的事情。那几个伙伴能够搭伴韦小虫这么两年,也是缘分。师父还是把那些不好意思抬头的徒弟们都请到家里,吃一顿出师饭。不管怎样,会唱与否,总是师徒一场的情谊。 伙伴们到齐了,师父让他们先出去吹吹风,他要单独和韦小虫说说话。韦小虫独自坐在师父面前,他意识到,一个神圣的时刻就要到了,忽然觉得心好像要跳出胸口。 师父拿过韦小虫的一个酒碗,猛咳了两声,从喉咙里咔出一口发绿的浓痰,呸的一下吐在酒碗里,似乎是一个无意间的失误。 师父说:“呵呵,脏了脏了,这碗酒你就莫喝了吧,我另外给你倒!” 韦小虫忽然悟到,师父不会那么轻而易举地让自己出师…他便一把夺过酒碗,把那口浓痰与酒一道吞了下去。那口咸咸的绿痰顺着酒液经过喉咙淌下肚里,刺激着韦小虫的肚腹,他只觉得五脏六腑翻江倒海,但他强忍着恶心,面不改色地看着师父。 师父笑笑,重重的一巴掌拍在他的肩上:“小虫,你出师了!出师了!”师父盯着他的眼睛又说,“从今以后,你可以独自到丧家的葬礼上去唱诵亚鲁王了!” “谢师父!” “今后你要是忘了唱词,只要想起我,那些忘记的东西就会排着队来到你脑子里,你再张口就能够唱了!”师父又说,“日后你一个人在丧家唱亚鲁王,听到三阵鼓响,你就用宝剑在身上绕三圈。这样,你唱的时候灵魂就箍在身上不会飘散了!” 诸事交代完毕,师父才让小伙子们进屋。看上去,韦小虫还是矮矮的、瘦瘦的,眼睛老是半睁半闭的模样。可他明白,自己已经脱胎换骨了,他和伙伴们最大的不同,就是他能够以东郎的身份为亡故的同胞开路归去了!但这也意味着,伙伴们做活路、赶场挣钱谋生的大把时间,自己都将用来为丧家唱诵亚鲁王。大把的钱,是不会进自家的荷包了。自己也许会穷得一直住在篾巴箦屋子里,一生一世建不起自己的大瓦房;但苦涩过后的回甜,是别人品尝不到的。世上千条路,自己只有一双脚板,哪能条条路都走到呢。 韦小虫就是这样一个让灵马马佩服得前腿下跪的人!灵马马甘愿有朝一日驮着韦小虫的灵魂回归祖爷祖奶的地方。它已经进入了一种境界。至于自己的肉身会被砍几刀,会被什么人吃掉,它都全然不在意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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