憨憨队长

课题组按：
本则故事的类型：
从内容流传来说，此则属于斗智斗勇类型；从民族归属来说，此则属于朝鲜族故事类型。
本则故事的应用：
此则故事讲述的是有股子憨劲的憨憨队长的故事，故事可编成图文并茂的小册子以供幼儿园的小孩子们启蒙，还可插入大学生的地方省情教育知识当中，等等，同时，亦可广泛应用于有关景点的打造等方面。

憨憨队长
我说的这个故事，发生在一九六八年。
春节过后，一场大雪，西北风吹得白杨树直打呼哨。这天一农历正月初八，天麻麻亮，在桃李堡东头的一家大门前，闪出了几个戴着红袖章的小伙子，一边伸头探脑，“砰砰砰”不停地敲门扇，一边扬手豁脚，七嘴八舌地乱嚷嚷：“砸烂陈志忠的狗头！”“陈志忠，快出来接受教育，快！”
早已靠边站的大队长陈志忠，慌忙从炕上爬起，披上棉袄，顾不得扎腰带，三脚两步奔出院子，开了大门。造反派们一拥而进，不容分说，就给他戴上了一顶纸糊的高罐罐帽子，挂上了写着“走资派陈志忠”的大牌子，连扯带拉、连踢带打地拖向村外大渠岸，在风雪地里接受“教育”去了。
陈志忠一拉走，确实触动了他老婆李淑贤的“灵魂”。她急得披头散发，搓手跺脚，一“扑踏”坐在地上，长声短气地嚎叫开了。独生女儿陈俊秀，一边拉她，一边安慰：“妈，不咋的！”
李淑贤鼻一把泪一把地说：“不咋的？瓜娃呀，如今这世道还讲啥理性？南村你王叔当支部书记，叫人家整得瘫在炕上咧。这回轮到你爸头上，唉，我看不得了，了不得。
俊秀说：“妈，我爸从土改到现在，走得端，行得正，料他们寻不下个啥岔岔。”这俊秀外号人叫黑牡丹，长得又灵醒又大样，到底是高中毕业学生，比她妈沉得住气。她正想再劝说几句，猛听得房门“吱呀”一声，侧身看去，不由得眼神一摆，头一偏，丢开她妈，躲到一旁去啦。
来人是个白白净净、文文雅雅的小伙子。一踏进门坎，他那偏分头下忽闪闪的一对大眼，不由自主地射向黑牡丹。忽闪了一阵子，这才看清坐在地上哭哭啼啼的李淑贤，赶紧上前扶住，忙问：“婶，出了啥事啦？”
李淑贤抽抽搐搐地说：“俊秀她爸，叫你们造反派拉走咧。喜红，你是头头哩，又是筹主任哩，得给婶帮一手么。”
担任大队革委会筹备委员会主任的刘喜红，微微一笑说：“婶，快起来，这事包在我身上，没问题，好解决。”他把偏分头朝上一捋，凑近李淑贤的耳朵梢梢，咕咕哝哝说了一阵子悄悄话。接着，朝黑牡丹瞟了一眼，“嘻嘻”几声，悠然自得地走出房门，扬长而去。
就象打了一针兴奋剂，李淑贤擦千眼泪，嗓门也大啦，口气也硬啦：“俊秀，快给咱拉架子车。”
“做啥去呀？”
“少问。到大渠岸。”
大渠岸上，风雪交加，冻得陈志忠手脚麻木，浑身打颤，正在暗暗叫苦，突然发现自己的老婆、女儿迎面走来。到了跟前，只见李淑贤把手一扬，打掉他头上的高罐罐帽子，又从胸前摘下那块牌子，往渠里一撂，然后指着他的鼻尖骂道：“陈志忠，你先人坟里就没有当干部的风脉，谁叫你当干部惹祸招灾哩？昨夜里你在炕上连吐带屙，烧得象个火蛋蛋，你这阵儿还耍啥五马长枪？咹？”又指着拉架子车的黑牡丹骂：“你这死女子，痴在那达是等着哭灵呀？还不赶快把人往医院拉！”说话中间，好一个心急力大的李淑贤，一抱就把陈志忠按倒在车箱里，掀上车子就走。
钻进电房躲避风雪的几个造反派，闻声出来，见此情景，气得脸都红了。这真是太岁头上动土，老虎嘴边拔毛，哪肯罢休？有的高声吆喝，有的拦挡车子，一霎时搅在一起，乱成一团。正在难解难分的当儿，从人圈外传来一声大喊：“快放开！”
众人扭头看去，只见刘喜红背着双手，缓声慢气地说：“咱们革命造反派，要有点革命的人道主义嘛，啊？病人在风雪地里，怎么能够接受批斗教育呢？嗯，放走，放走，叫去看病。”
在通向村里的雪路上，车轱辘辗出一道辙印。李淑贤就象一个冲出重围的战士，怀着感激的心情低声唠叨：“还是喜红娃好，还是喜红娃好！”正拉架子车的黑牡丹，顶驳了一句：“好个屁！臭主任！”李淑贤说：“娃哟，说话可得凭良心。不是喜红给咱出主意，能把你爸赦了？黑牡丹气乎乎地说：“哼，看看全大队的干部，哪一个不是叫他整得栽跤爬坡的？他赦我爸是假，黄鼠狼给鸡拜年，没安好心。”“好娃哩…”李淑贤还想说什么，猛不防车箱里坐起陈志忠，打断她的话头，大声说道：“娃看得准。咧贼蹄子是驴粪蛋面面光，一肚子坏心肠。捉我是他，放我也是他，又不知想唱啥戏哩。不提贼蹄子了，咱快走，回！”
转眼之间，树上的杏蛋蛋由小到大、由青泛黄啦。这天一早，李淑贤提了个马蹄笼儿，打算走一趟老娘家。刚刚踏上村外的大渠岸，忽听身后“叮铃铃”一阵响，接着传来亲亲热热的问话：“婶，那达去呀？”
李淑贤回过头来，看见一辆新崭崭的自行车旁，立着满面笑容的刘喜红。嘿，这娃今个一身好打扮：上穿一件雪白的的确良衫子，下登泡沫凉鞋丝光袜，那握车把的手腕上，还露出一条黑表带。李淑贤忙问：“才从县上回来？”
刘喜红笑嘻嘻地说：“就是的。婶，这一向形势发展很快，从上到下老人手不行咧，要来个大换班。不瞒说，我在县上是挂了号的，最熬煎的是咱俊秀。婶呀，革命图个啥？还不是为了出去寻碗轻省饭吃！”
当娘的一心盼着女儿出外干事，听了刘喜红一番话，心里动弹了几下，不由得咳嘘了一声。刘喜红忽闪了几下眼皮，接着说：“书看咋念哩，事看咋办哩。县化工厂有个头头，跟我一个观点，我向他推荐了咱俊秀，他大口大梆子应承啦。不管匝长经短，我非把咱俊秀带出去不可。”说罢，从提兜里掏出一个纸包，递给李淑贤说：“婶，这封点心是西安货，富强粉的，拿回去叫我叔和俊秀尝尝。”
一个不收，一个硬给，推来让去，李淑贤只好接过纸包，放进了马蹄笼里，跟着刘喜红边走边谈。走着，走着，刘喜红瞪圆了双眼，没好气地用手一指说：“婶，你快看！”顺着手指望去，只见村头大柳树下，面对面站着一男一女，指指划划地不知说啥哩。李淑贤揉了揉眼睛，仔细再看，霎时间变得嘴撅脸吊，不吭一声。原来大柳树下不是别人，正是自己的女儿和一个叫尚光明的小伙子。刘喜红说：“婶呀，甭怪我多嘴，堡子里说咱俊秀闲话的人不少。人的名声是第一生命嘛，万一化工厂下来调查，那时候话可就不好说。我先走啦！”不知道是吃醋还是有气，只听得“哐”的一声，刘喜红翻身上车，踏得那车链子“咯吧吧”直发响。
望着柳树下的人影，想着刘喜红的话味，李淑贤心里就象揣了只兔子，牵肠挂肚地直蹦跶。她不走娘家了，迈着碎步回到家里，把马蹄笼儿朝桌上一撂，痴呆呆地坐在板凳上，专等着女儿回来问个青红皂白。
早饭时辰，一个黑发短辫、大眼圆脸的姑娘，急匆匆走进门来，亲昵昵地叫了一声：“妈。”李淑贤紧绷着脸，一指桌旁的小凳说：“坐下！”黑牡丹问：“妈，你今个是咋咧？”李淑贤说：“不咋！”顺手从马蹄笼里取出那封点心，解开纸包，递过去一块。黑牡丹咬了一口，笑着说：“妈，真甜！”
李淑贤板起脸问：“俊秀，你这几天早晚不沾家，干啥去啦？”
黑牡丹说：“我跟尚光明给队上干部做思想工作哩。你看伙造反派，整得大大小小干部一个一个撂了套。自从种毕棉花到现在，咱队一直停着。眼看麦梢黄了，要是再没人管，不说旁的，这几百口子人吃啥呀？”
李淑贤把嘴一撇说：“哼，指望你们能把干部邀上套？如今这世道谁愿干咧憨憨事？出蛮力气尽换瞎整。不说这事了，妈今个问你一句话，你看尚光明咧娃有出息，还是刘喜红？”
黑牡丹眉头一皱，打断她妈的话说：“你提咧臭主任干啥嘛？”
母女俩的对话，被锄地回来的陈志忠听得一清二楚。他把锄往门背后一放，从胸前取下大牌子朝墙角一撂，顺嘴说道：“你甭看尚光明平时不爱说话，这娃有心劲，老诚，比胡吹冒撂、长阴阳脸的贼蹄子强得多”一听这话，黑牡丹低下了头，脸上飞起一片红霞，怕人看出自己的心事，慌忙拿起一块点心吃了起来。李淑贤冲着陈志忠喝道：“你少多嘴，靠边站！”拧过脸又对女儿说：“娃哟，正月里要不是喜红，你爸还能活到现在？不管旁人咋叫，咱可不能叫臭主任。”
黑牡丹说：“哼，虚情假意，存心不良！”
“胡说，人家娃对咱可是实实的实心，没掺半点假。今个一大早，喜红专门上县给你联系工作，你吃的这点心正是他送的，白糖馅，西安货。
话音未落，只见黑牡丹眼眉倒竖，脸儿气得沙黄，“噗”的一口，把没咽完的点心喷出半丈远；“呸，呸”两声，恨不得把全部脏货吐出来。随后，抓起桌上的点心包包，用尽全力，狠狠地向后院粪堆摔去，一边还说：“恶心，恶心，都甭吃这臭东西。”
李淑贤先是一楞，接着把桌子一拍，猛地站起身来，指着黑牡丹数落开咧：“这死女子今个是疯了还是魔了，把你惯坏啦！亏你还是个高中学生，连个路都瞅不清。你睁大眼睛看看，乱世出英雄么，人家喜红现在脚一掸地都动弹，说句话全大队嗡嗡，在县上是挂了号的，生就千大事的坯子。咳，我这是为谁来？姑娘家一步踏绽脚了，娃呀，一辈子后悔来不及。”
她咽了一口唾沫又说，“当面的锣，对面的鼓，今个把话给你说清，从今往后，你少跟尚光明来往！”
一见这阵势，陈志忠忙给女儿摆手摇头递眼色。心里自有主意的黑牡丹，这时候满脸带笑，不哼不啥，对这些叫骂来了个沉默的回答。
陈志忠啃了几个冷馍，算是吃了早饭，仍旧挂上那个写着走资派——陈志忠”的大牌子，掮着锄下了地。他望了望空荡荡的田野：棉苗闹着草荒，小麦就要搭镰，不由得眉头皱成一疙瘩，心里一个劲地念叨：唉，咋得了呢？咋得了呢？他走到棉花地畔，把大牌子翻背到脊背上，猫着腰，拉长锄把，狠命地锄了起来。心里说：锄一块少一块，救一苗是一苗。
锄着，锄着，猛地一惊，发现身后有个人影闪动，大概是造反派来监视他的吧？陈志忠没敢回头，只顾往前锄。身后那个人既不言传，更不咋呼，抡得锄头一声紧接一声，乎乎乎地快要撵上来了。他究竟是谁呢？陈志忠偷眼一瞧，才看清是尚光明。他折转身问：“光明，你来干啥？”
尚光明把锄一，眼窝一瞪说：“我来造你的反！”
陈志忠倒抽了一口冷气，心里说：这娃平时不爱说话，光爱看书，想不到也变成造反派脾气咧。吓得再没吭声，赶紧低头锄地，耳旁却响着尚光明的声音：“叔，土改那阵你是咋斗地主的？入党宣誓你是咋举拳头的？眼前摆下这摊场，你不急？你不管？看着快熟的麦子焦到地里，你的良心叫狗啃啦？”这一番话，把个陈志忠说得浑身火热，思绪翻腾。他把锄一丢，转身一把抓住尚光明的双手说：“骂得好，娃呀，骂！叔心里痛…痛快……”他说不下去了，蹲在地里，双手抱头，两行老泪象断线的珠子滚落下来。
一阵沉默过后，尚光明叹口气说：“我把队干部的门坎都快踏烂了，好说歹说，邀不上套。唉，可惜我没当干部，要是的话，提上脑袋也要下去。”
陈志忠猛地站了起来，把面前这个墩墩实实的小伙子，由头到脚打量了一遍。只见这娃四方脸盘，短脖项，憨厚中露出一股英气。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劲，陈志忠把手一扬，大声吼道：“干部不是他先人制下的铁纱帽。光明，你出头领上社员干，我给你搂后腰。问起罪来，叔至多再戴这牌子，再挨批斗。”一听这话，尚光明抬起头，痴笃笃地把陈志忠瞪了半会。叫了一声“叔”后，一转身一溜风地跑了。立时三刻，堡子里响起了清脆的铃声，夹杂着尚光明的吆喝声：“下地锄花呀，一畦五分工，快走哟，放麻利些！”
好长时间没听到的铃声，把男女社员敲到了棉花地畔，按人分畦，一字儿排开。尚光明走到黑牡丹跟前说：“老同学，你给咱连管妇女带记工分，咋个向？”黑牡丹犹豫地说：“我爸还没解放，我…”尚光明把大腿一拍说：“一九四九年，共产党把你爸就解放了，怕啥哩？干上！”说着，把一个本子塞在黑牡丹手里。
尚光明一边锄着地，一边检查质量，他跑东跑西，满脸汗水，不停地大声喊着：“锄快锄慢锄好！”这急头绊脑的话，惹得满地社员嘻嘻嘻，哈哈哈，笑声不断头。一位本家叔父拉着他走到一旁，关心地说：“娃呀，如今世事乱得象没王的蜂，三天两头停电断水，造反派把拖拉机改成土坦克，谁还开来犁地哩。灵醒人一个一个往后缩，你咋硬把手往磨扇底下塞哩？憨憨，憨憨，真个是憨憨。”尚光明笑了笑说：“这几百口子没个人领，叔，难道叫枣杆不成？我就当这憨憨队长好啦。从此，这“憨憨队长”的外号，在全堡子摇了铃。
憨憨队长确实有股子憨劲，他领着社员拼命干了四天，把棉田锄得顺是行行，横是样样，迅速扑灭了草荒。紧接着拾掇木锨杈把、碌碡拨夹，家家户户响起了磨镰声。这天后半晌，按照陈志忠的背后指点，憨憨队长家里请来了撂套的队干部和有经验的老农，小小厦房挤得严严实实。
尚光明一边散着八分钱一盒的“羊群”纸烟，一边笑着说：“请大伙来，先把‘羊吃美，再议咱队的三夏大事。这台戏唱得上去唱不上去，全靠你们这些台柱子哩。”几句诚诚恳恳、说说笑笑的话，引逗得众人心里发热，咧嘴直笑。有的掐着指头，提出割、拉、种、碾的人力安排；有的晃动烟锅，谈论先收先种哪块地的问题。憨憨队长一声不吭，只是闷着头听；趴在桌子上的黑牡丹，钢笔发出“沙沙沙”的响声，一句不漏地记录着。直到掌灯以后，“三夏参谋会”才开完了。
憨憨队长把黑牡丹送到大门口，抬头望望满天繁星，说“明天就要开镰了，你先回家去，我到各户再动员动员。”
黑牡丹点了点头，折转身，摸着黑，朝东头走去。刚刚来到十字路口的大槐树底下，突然，从南巷子窜出一条黑影，猛地向她扑来。黑牡丹倒退一步，忙问：“谁？
那黑影小声说道：“俊秀，怎么？连我都认不得咧？”
一听是刘喜红的声音，黑牡丹气得把头一摆，打算冲了过去。刘喜红两手一撑，喘着粗气，唏溜溜地说：“等你多次啦，今个总算碰上。俊秀，走，到村外大渠岸上转一会吧！”
“想干啥？”
“谈谈心。”
“有啥可谈的？
“哎呀呀，好我的黑牡丹哩，为你险乎把人想疯啦。”
黑牡丹大喝一声：“滚！”
刘喜红急忙上前拉住她说：“小声点，小声点。我的心尖尖，我敢向你发誓…”话没落音，“啪”的一声，黑牡丹扇了一个响亮的耳光，接着高声大骂：“死不要脸的东西，快滚远！”
正在这时，老远听见憨憨队长的问话：“俊秀，你在骂谁哩？”接着传来“咚咚咚”的跑步声。吓得刘喜红象条夹着尾巴的狗捂着脸溜走了。
憨憨队长跑到跟前问：“俊秀，咋啦？
黑牡丹气乎乎地说：“碰见鬼啦。”
“鬼？”
“嗯，就是那个卑鄙下流的臭主任。光明，送我一截吧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，一阵南风吹来，飘出股股麦香，空气清爽极了。黑牡丹说：“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呀。有的人脸上长得白净，心比锅底还黑；有的人表里一致，象条牛一样为众人出力。我问你，你喜欢哪一种人？”
跟在后边的憨憨队长，低着头，闷声不响。
黑牡丹停住脚步，瞅了他一眼，问道：“光明，你咋不回答我的问题？”
憨憨队长接住话茬说：“对，对，是有个问题没想到；要把娃们组织起来，拾麦穗。”
“噗哧”一声，黑牡丹笑了，心里说：怪道人家叫你憨憨队长，心实的连条缝缝都没有哩。
送到大门口，憨憨队长扭头就要走，被黑牡丹叫住了“甭急，还有点事哩。”
“啥事？快说！”
“等一下。”黑牡丹一阵风跑了进去，又一阵风跑了出来，把一双胶底黄鞋塞在憨憨队长手里，亲切地说：“明天割麦，当心麦茬扎了脚。”
憨憨队长忙说：“俊秀，我妈给我做的鞋多着哩。再说这鞋的尺寸大小”没等说完，“哗啦”一声，黑牡丹关住了大门，从门缝缝传出几句话：“鞋跟脚对号，穿上不大不小。咳，你呀，你真是个敲不响的木钟。嘻嘻，嘻嘻。”
一句话提醒了憨憨队长，他瞅着鞋，心里想：从小学到中学的老同学，为啥说我是个木钟哩？莫非她…越想越不敢想下去。他把鞋往胳肢窝里一夹，走路更精神啦，吆喝更响亮立：“各位婶子大叔，明天一大早南滩收麦哟！”这吆喝声从东传到西，惊得歇在树上的鸟雀扑楞楞地乱响。
溜走又溜回的刘喜红，紧紧跟在他俩后边，看到这些情景，气得咬牙切齿地说：“憨憨呀憨憨，叫你娃要认得铧是铁铸的。想在我手里夺走黑牡丹，妄想！整你娃的时候快到咧！”
端阳节过后；憨憨队长和黑牡丹前后招呼，左右奔忙，总算按时种上了玉米，场上的小麦也碾过大半。憨憨队长简直变成了“包公”，脸比炭黑，两眼布满血丝，穿的那半截裤和蓝背心，被汗水浸得留下一道道白印。整天光着脚，那双黄色胶底鞋，咋能舍得穿哟。
这天麻麻亮，人们还在睡梦中。突然，大队筹委会的高音喇叭，刺刺声吼叫开咧。一阵醋溜的普通话，回荡在桃李堡的上空：勒令！勒令！勒令！
文化大革命迅猛发展，我们大队的形势越来越好。可是，桃李堡生产队以尚光明为首的一小撮，竟敢将棉田按人分，鼓吹工分挂帅特别严重的是少报小麦产量，妄图瞒产私分。基于以上情况，勒令尚光明立即撤职检查，接受群众批斗。
口气好硬的“勒令”，一早上连续播放了八遍，把男女社员搅得人心惶惶，都为憨憨队长捏着一把冷汗。
吃罢早饭，刘喜红带了一帮子骑自行车、背长短枪的造反派，气势汹汹地来到桃李堡，寻来寻去，最后在村东头麦场上找到了憨憨队长。只见他手持短鞭，吆着碌碡，正和社员们一起碾场，安安稳稳，不慌不忙。刘喜红站在场边大声喊道：“停止！停止！马上开会！”好一个憨憨队长，毫无惧色，圆瞪双眼，走到刘喜红面前偏着头问：“大忙天，为啥要停止？”
“勒令听见没有？接受批斗！”
“我犯了啥罪啦？”
刘喜红捋了一下偏分头，打着官腔说：“上级特别强调，今年夏收是我们红色革命政权诞生的第一茬丰收，一定要深刻地体现革命抓好了，必然大幅度地促进了生产。可是，你，你报的亩产数字是多少？”
憨憨队长理直气壮地说：“亩产四百三十斤。这是请老农地里看、场上初步碾下的数字，八九不离十。”
“胡说！完全是右倾腔调，掩盖着瞒产私分的目的。你还诡辩什么？”刘喜红说着，在身上摸来摸去，摸出一张纸条，“这是上级革委会的手令，立即撤销你的队长职务。”
憨憨队长听了，仰面放声大笑，说：“你们谁任命过我的职务？你又算个什么东西？”这斩钉截铁的语言，把个刘喜红说得左瞅右看，嘴唇蛮颤。半晌，突然举起胳膊喊了一声：“打倒憨憨队长！”这狼狈的架势，这嘶哑的声音，惹得场里一片笑声，与此同时，离麦场不远的陈志忠家里，也闹得起火带炮。黑牡丹满脸通红，心如刀扎，不顾一切地要冲出去辩理。
吓得李淑贤关了房门，拉住不放，一边说：“娃哟，千万不要闯祸，小腿扭不过大腿，鸡蛋咋敢跟碌碡碰”在一旁一直抽闷烟的陈志忠，猛地把烟锅一丢，紧了紧腰带说：“俊秀，走我是光明的后台，叫他们批斗我好啦。走！”说罢，顺手把李淑贤往旁边一掀，开了房门，父女俩大踏步地朝麦场走去李淑贤追到大门外，心慌咧，腿软咧，一“扑踏”坐在地上，哭着喊着：“好爷哩，咋尽是些憨憨嘛！我的命为啥这样苦？天哪，寻的祸找的灾哩……”
场畔里，刘喜红被众人笑得恼羞成怒，袖子一挽，指挥来人：“把尚光明押走！”说着动手要拉，被憨憨队长就势一推，摔了个仰面朝天。这小子一骨碌爬起来，直着声喊：“打人了，打人了，快抓起来，快抓…”没等说完，身后传来一声吼：“慢着！”刘喜红惊得转过头，只见陈志忠满脸怒气，向他质问：“刘喜红，你割过一次麦，还是碾过一回场？凭啥说人家瞒产私分？你想往上爬，打击别人，竟敢胡吹冒撂，虚报产量，不顾乡亲们的死活。你，你，你坏透透的了。”
一下子揭了黑锅底，戳开鬼八卦，气得刘喜红脖项上的青筋直暴，手指哆嗦地骂道：“没良心的走资派，你也想翻天。把他们统统押走！”就在造反派端起枪、要逮人的时候，黑牡丹一个箭步，用身子挡住憨憨队长；在他俩的周围，闪出了几十个楞头小伙子，胸前横着铁权，活象一座座铁塔；那些老汉老婆、媳妇姑娘，手里都举起了木扫帚，一步一步，向刘喜红三面围来。这场面，吓得刘喜红目瞪口呆，带着来人扭头就走。骑上自行车刚蹬了几下，猛听得身后“叭，叭”两声，不好，开枪了，吓得他面如土色，只顾双手抱头，忘了握车把，“啪”的一声，连车带人窜进路旁的沟沟里去了。刘喜红滚了一身泥，让别人扶着他，战战兢兢地爬上沟岸。朝后一看，麦场里铁杈飞舞，碌碡转动，鞭声不断。这阵他才灵醒咧，原来把鞭声当成了枪声，不由得“咳，咳”了一阵子。
故事讲到这里，就算完啦。要问以后的情况如何？还得罗嗦几句。真金不怕火来炼，朽木咋能用刀雕？转眼过了十年，以华主席为首的党中央一举粉碎“四人帮”。农村经过整顿，成立了新的大队领导班子。这天晌午，春天的太阳照得暖洋洋的，全大队男女社员在桃李堡村外开会。靠着大渠岸搭起台子，几十面彩旗迎风招展，广播里秦腔声声不断。坐在人窝里的李淑贤，朝台子上瞅去，啊，主席台上坐着老汉陈志忠，还有不听话的女儿黑牡丹和不称心的女婿憨憨队长。一阵掌声拍过，欢迎革委会主任讲话，只见陈志忠满脸微笑，向麦克风走去。李淑贤心里一动弹，暗暗说：“世事翻个过儿来了，又用上这伙憨憨人啦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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